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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弃疾的一首心情说说,开篇就是名句,一直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

发布时间:2023-03-31 10:52:01来源:
有读者问:你最喜欢辛弃疾的哪首词,可以分享一下吗?

小话诗词:我承认,这个问题get到我了。

辛弃疾的很多豪放词读来都让人热血沸腾,但我却喜欢他的这一首写在石壁上的词——《丑奴儿·书博山道中壁》。话说回来,这首词其实是辛弃疾的一首牢骚之作。

之所以称之为牢骚之作,因为就是一首写愁的词作。说得文艺一些,就是写心情说说,说的通俗一些,就是抒发愁情。


 

在文学史或者诗词领域,辛弃疾身上辨识度很高一个标签是词人,但辛弃疾最初的志向并不是成为一名词人,而是成为一名保家卫国、建功立业、青史留名的将军。

辛弃疾孜孜不倦追求的事业是“八百里分麾下炙,梦回吹角连营”的军旅生涯,但是在现实中,他的一腔热血、他的豪情壮志却得不到挥洒,只能在“知我者,二三子”的境遇中徘徊踌躇。

辛弃疾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他的英雄梦,可阴差阳错,就在他的英雄梦日渐下沉的时候,他的文学梦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。

自古英雄多慷慨,自古词人皆多情。然而能游走在这两种心境中的辛弃疾,用他传奇的一生和飞扬的才情将这两种标签完美地贴合在一起,因而在词坛上具有了极高的辨识度。


 

正是因为辛弃疾经历了这样的心路历程和人生足迹,因此他才会将他的梦想、壮志、豪情、感悟、见闻、无奈、惆怅、喟叹诉诸笔端,填成歌词。

这无心插柳之举反倒造就了柳成荫的景象,辛弃疾的文学创作由此呈现出井喷式的盛况,也让他的一阕阕词作成为蜚声词坛的精品佳作。辛弃疾的词作因为博大精深,思想超妙,刚柔兼有,众体皆备,而被后世称为“稼轩体”。

或许是天赋之才吧,辛弃疾不仅是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,更是那个时代里的词坛巨擘,他以传奇的人生和社会阅历为题材,用他飞扬的词情按谱填词,从而营造了经典永流传的文坛奇迹。

辛弃疾的豪放词气象开阔,意境雄壮,如千古名句“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”,再如“想当年,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”等脍炙人口的词句,将爱国豪情和英雄气概融为一体,读来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冲击力,读来酣畅淋漓。


 

南宋著名词人刘克庄在《辛稼轩词序》中评价辛弃疾的词作:“大声镗鎝,小声铿锵,横绝六合,扫空万古,自有苍生以来所无。其秾纤绵密者,亦不在小晏、秦郎之下。”

刘克庄高度凝练地概括出辛弃疾词作的特点,即辛弃疾的词作既有婉约词的清丽也有豪放词的雄壮,他的豪放词自成一家,无可替代,他的婉约词,闲适自如,卓越不凡。

《丑奴儿·书博山道中壁》是辛弃疾被弹劾去职、闲居江西铅山带湖时所作的一首词。辛弃疾在带湖居住期间,经常闲游于博山道中,却无心赏玩当地风光。仕途坎坷,国事日非,自己却无能为力,一腔愁绪也无法排遣。于是他在博山道中的石壁上题写了这首词:

 

少年不识愁滋味,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。为赋新词强说愁。
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。欲说还休。却道天凉好个秋。

 


 

 

辛弃疾心中的愁

 

这是一首言愁说恨的感伤词,词人落笔却偏不言愁,非但不说愁苦,反而说“不识愁”,开篇一个愁字奠定了全词忧伤的基调。这首词也因为将愁写出了新高度,写出了新视角,写出了新境界,所以被后世誉为千古绝唱。

写这首词的时候,辛弃疾正闲居在江西上饶带湖新居,他闲游博山,登高望远。带湖风景、博山风光美如画境,辛弃疾也不由赞叹: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”

开篇两句,大意是说:人年轻的时候不懂忧愁的滋味,喜欢登高远望。可是辛弃疾为什么要说少年时不懂忧愁的滋味,反而喜欢登高远望呢?就辛弃疾本人的经历来说,年少时的他,满怀壮志,一心以恢复大业为抱负,并且信心满满,根本不识愁滋味。

这里所谓“少年”,其实是指青年,少年是古人对青年的称呼。如果是一位涉世不深的少年,尚不识愁是不足为奇的事,但从辛弃疾的人生轨迹来看,他少年时便生活在忧患之中,过早地体会到了生活的烙印和时代的辛酸。


 

辛弃疾的早年生活是在山东历城度过的。他出生时,家乡已经是金国治下,北宋早已成为历史上的一页,历史的车轮毫不谦虚地进入南宋时代。辛弃疾自少年时代参加了耿京的义军,反抗金国,他胆识过人,立下了许多战功。

义军失败后,辛弃疾胸怀一腔热血,投奔南宋朝廷,他积极主张恢复大业,但却没料到,一到临安便被解除了武装,安排了一个闲职——协助地方官处理政务。

辛弃疾不畏人微言轻,他一次次地将自己的意见上传南宋朝廷,可是南宋朝廷安于现状,对辛弃疾的主张不予采纳,辛弃疾也遭到了主张议和派接二连三的排挤和打压。

可见,像辛弃疾这样的爱国人士,面对纷繁的世事和现实的焦虑,他并没有无动于衷,熟视无睹。“不识愁”是词人对阅历不深,且未尝尽愁苦滋味的委婉表白。


 

在主战派和主和派的此消彼长中,辛弃疾的命运也在时代的潮流中上下沉浮。辛弃疾是坚定的主战派,有时他会得到展露才华、施展的机会。可是只要他有了一点功绩,议和派便以各种借口,甚至诬陷、将辛弃疾从重要的职位调离。无奈之下,辛弃疾只得回到江西上饶带湖新居,过起了闲居的生活。

即使在赋闲期间,辛弃疾也时刻关注着国家大事,每当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时,他总是忧思国事,这让他殚精竭虑,于是就难免“爱上层楼”,一显书生意气罢了。

但是心中没有愁,怎么强说愁呢?词人用“爱上层楼,爱上层楼”这样的传统“登高”题材来触发诗兴,在对愁没有真切感受的情况下,勉强说一番愁怨的话语,抒写一些愁烦的心绪。

在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中,登高望远、登高凭吊、登高抒怀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传统,古人多借登高来抒发情怀,抑或抒发内心的忧思。比如王粲在《登楼赋》中说“登兹楼以四望兮,聊暇日以销忧”。杜甫《登楼》中也有“花近高楼伤客心,万方多难此登临”的诗句。


 

反观辛弃疾的这首词,词人写道“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”,相同的文字,顶针的修辞,不仅在语意上起到了强调作用,节奏上增加了回环往复的韵律感,读来却毫无板滞感和违和感。

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,词人以自嘲的口吻写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:没有文学积淀、没有生活阅历,缺乏厚重的现实积淀和真情实感的人,总是喜欢在写作时摘章断句,以雕文琢字、堆砌词汇为能事,故弄玄虚;还有在写作时没有以情感经历作为依托的故作多情、矫揉造作、无病呻吟等文坛弊病。

词的上片,着重回忆少年时代自己不知愁苦。前一个“爱上层楼”,同首句构成因果复句,意谓作者年轻时根本不懂什么是忧愁,所以喜欢登楼赏玩。

后一个“爱上层楼”,又同下面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结成因果关系,即因为爱上高楼而触发诗兴,在当时“不识愁滋味”的情况下,也要勉强说一些愁情烦绪的话语。叠句的运用,把两种不同的情感联系起来,也为下片喷薄欲出的愁情做足了行文上的铺垫。


 

下片首句“而今识尽愁滋味”与上片首句形成鲜明对照。词人的形象也由鲜衣怒马的少年过渡到饱尝世事的中年,词意也从“不识愁滋味”到“识尽愁滋味”。

随着时光的流逝,辛弃疾的生活阅历、心路历程也随之增长,对事物的见解、体验和认知层次也发生了极大变化,这看似弹指一挥的时空里,又有多少让人难以启齿、苦不堪言、不为人知的隐忧和愁绪呀。

随着词人年纪增长,阅历也渐深,词人对“愁”字有了深刻的体验,甚至是饱尝了愁滋味。辛弃疾早年的远大抱负也消散在历史的洪流中,在人生的沉浮跌宕中,他的一腔热血、一腔激情也消耗殆尽,他满腔愁绪却又无处倾诉。


 

更何况辛弃疾这种忧国伤时的情感,是不能直说的,因此他才转而言说天气。从字面看来,虽然“天凉好个秋”这一句看似清脱,实则满含愁意,因为国事堪忧而无心欣赏美景,所以他才写下了这首字里行间都被愁情烦绪笼罩着的词作。

辛弃疾的雄才大略得不到采纳,他也无法实现自己建功立业,收复大业的愿望。因为辛弃疾被议和派忌恨和打击。在南渡之后的四十余年时光中,他赋闲在家,没有任何的职务,前后长达二十余年。

这样的人生经历对辛弃疾来说,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,却不知从何说起,然而个中滋味却千头万绪,真是“剪不断、理还乱。”不知从何说起,想说却说不出。欲说难说,还不如干脆不说。


 

词人的心境从少年时代的“爱上层楼”到如今的“怕上层楼”,透过字里行间寄寓着世事沧海桑田的无奈感慨和悲凉情感,这样的心境渗透着多少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伤感和落魄啊。于是,他口中反复吟咏着“欲说还休”,这一声声喟叹寄托着多少英雄落幕的沧桑感啊。

自己实现夙愿的梦想在现实世界里无法发轫,实现抱负的契机没有抓手。词人半生愁绪既不知从何说起,又不知该如何说起,也不知该怎样才能说清楚、道明白,所以词人面对博山道中的秋景,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“却道天凉好个秋”。

自楚国宋玉说出“悲哉秋之为气也!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”后,“秋”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便具有了悲伤的意蕴,被不同时代的不同文人诠释着,书写着,如曹丕《燕歌行》中的“秋风萧瑟天气凉,草木摇落露为霜”;杜甫《登高》中的“万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病独登台”。这些以秋言愁、以秋抒怀的诗句无不被后人推崇备至。

辛弃疾传承了悲秋这一文化理念,词人不说愁,却顾左右而言他,笔锋一转,写起了天气,但一个“秋”字恰到好处地透露了词人的愁情。


 

辛弃疾的“愁”表达得含蓄却又不至于隐蔽,直说“愁”却又不浅露,不是单纯的呐喊与发泄,而是情感沉淀之后的诗化表达。词义看似是词人轻松洒脱的一笔,其实是沉郁顿挫,但在表达上却又含蓄蕴藉,韵味绵延。

这就是含蓄的好处,虽然已经“识尽愁滋味”但却“欲说还休”,只是说天气因为秋天到来,变得凉了,不需要再一遍遍地倾诉,一个“尽”字,其实就已经让词人的愁烦心绪体现得淋漓尽致了。

按照这首词的情感脉络,运笔行文到最紧要处,似乎应该以一句饱含情感的话语将心中的愁情浓墨重彩地宣泄出来。可是辛弃疾却出其不意地以一句描写天气的话语结束全词,这别出心裁的、顾左右而言他的一笔,表面似乎不着边际,实则是匠心独运的大手笔


 

在这首词中,辛弃疾运用对比手法,突出渲染了一个“愁”字,以此作为贯穿全篇的线索。辛弃疾的这首词从年少时无愁而说愁写起,又抒发了中年时识尽愁却又说不出愁的感慨。

这种前后对比中的变化更体现出诗人愁苦之深,虽然欲说还休,实则已经心中的愁情和盘托出。词作感情真挚而又委婉,言浅意深,笔法巧妙新奇,别出心裁,读来令人回味无穷。

诗词是情感的升华,并不囿于直白这一种表达。所以作为情感之一的忧愁,在表达上也会有不同的形式,可直白,可自然,可含蓄,可蕴藉,而含蓄的表达方式在意蕴上则更加深远,这样写成的词作可读性更强,会让人产生沉浸其中的艺术效果。

辛弃疾深知这一点,所以这首词情感表达含蓄,语言简洁但又使愁表现得淋漓尽致,让人每一次诵读都可以体会到诗人的愁怨,也能让人沉浸在词人营造的愁境里


 

辛弃疾作为一位成熟的词作家,他懂得如何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。这首《丑奴儿》,即使是词人识尽了愁,也可以凭借艺术技巧不直言愁情,又能使作品充满感伤。

辛弃疾有着高超的驾驭语言的能力,他善于“以文为词”,他能将诗歌、辞赋、散文、民间口语等多种语言形式融入词中,皆成妙语而不见雕琢的痕迹,所以辛弃疾的词作意境高远,不落俗套,独具匠心。

辛弃疾的词作在语言技巧方面自成一家,广泛地引用各种典籍和前人诗词中的语汇、成句和历史典故,融汇或镶嵌在自己的词里。这对后来的词人影响很大,甚至成为一些词人模仿的范式,可一直被模仿,却从未被超越。


 

南宋词人蒋捷就是喜欢翻唱辛弃疾作品的一个词人。蒋捷在他的词作《水龙吟》序言中就直言不讳地说道:“效稼轩体,招落梅之魂。”蒋捷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对辛弃疾词风的追慕之情,他之所以效仿辛弃疾的词风,明显有着对经典的认同感。

而蒋捷的另一首成名作《虞美人·听雨》,则完全是从辛弃疾的《丑奴儿》一词中脱胎而来,效仿、模仿的痕迹很明显。

蒋捷从自己漫长的一生和曲折的经历中,截取少年、壮年、而今三个人生不同时期的“听雨”画面,以不同时期不同的“听雨”感受展现了词人的历程。这与辛弃疾不同人生阶段登上高楼的情感宣泄是何其相似。蒋捷词如下:

 

少年听雨歌楼上,红烛昏罗帐。 壮年听雨客舟中,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。
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。 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。

 


 

 

小话诗词

 

辛弃疾的这首词,向人诉说着词人经历了人生起伏之后的心路历程,全词以“愁”为抒情线索,情感更是一唱三叹。所以这首词的情感氛围笼罩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愁绪,词人明明想把愁说出来,但是又不直说。

因为不管是说不出来还是不说出来,都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这种愁绪都已经存在于字里行间,并感染着读者的心灵。全词只有短短八句,却蕴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愁情,可谓纸短情长,读来让人感慨不已。

清末学者刘熙载在《艺概》评价辛弃疾:“任古书中理语、廋语,一经运用,便得风流。”这不可谓不是精准、贴切的评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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